「……不是妳撞的嗎?都一百年了妳怎麼還學不會控制妳飛行時身邊帶起的氣流啊?」像是想起了什麼,她邊說邊臉紅了起來,「還害我被撞得直接撲向靈風……啊啊啊啊啊太丟臉了吧!」
塔克娜琳雙手握拳,拼命的捶床翻滾。
她這時才後知後覺的回想起半天以前各種被牽著鼻子走的種種,再加上剛才被莫兒質問時才想起的事,雖然不清楚少年是不是有意的,但她還是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自己從以前開始就不太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也不太想跟誰過度親密,今天卻一口氣破例了一大堆從前的自己根本不會有過的想法,簡直是太扯了。
回想起黑髮少年今天那毫無邊界感的舉動,她又捶了一下床鋪。
「話說回來,靈風大人那頭髮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承諾不會用敬稱,但她還是決定在別人面前保持該有的尊敬,畢竟那只是兩人間的口頭約定,其他人不知道,她可不想留人話柄。
「啊?我不曉得欸,就某一天開始就是那樣了,一點也沒有王者的氣度。」
儘管靈風在永夜之境是被眾人寵著讓著長大的王族精靈,儘管他的行為舉止相當親民,然而也不是誰都會真的把他當成一般普通精靈看待的,因為凌駕於靈魂上的本能擺在那裡,無論外貌看來多單純可愛,他依舊還是一個王啊。
對於莫兒來說,她對靈風的認知,其實也與百年前的塔克娜琳一樣,是知道但不會去接觸到的特別存在,所以也不會去特別打聽些什麼。
都說了精靈一族對於情感都是不太重視的,總的來說也應該早已習慣了大家的冷漠,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曾感受到人間的溫情,此時的她,突然感受到一絲很強烈的寂寞。
也是在這時候,她才終於明白了靈風那看似任性胡鬧的要求中,是帶著些什麼樣的心情。
看似放任,卻還是不自主地抱有期望,看似自由,卻還是得背負著眾人壓到身上的壓力與失望的視線,這該多難過啊?
塔克娜琳突然感覺到心口間傳來了一絲揪緊的痛意,卻是不明為何。
「……我決定以後一定要成為靈風大人最好的朋友。」她不禁喃喃自語道。
這話聽得原本放鬆下來的莫兒從地上跳了起來,又開始進入緊張狀態。「啊?為什麼?妳剛才不是說你們只會是朋友嗎?」
「我可從來沒說過朋友不會繼續進展到好朋友……甚至是親友喔。」
莫兒頓時一陣頭昏眼花,剛才發生了什麼?她怎麼好像聽到了「親友」兩個字?連她都不曾有過的待遇,這怎麼可以!
「靈風大人!我要跟您宣戰!」
靈風靠躺在在精靈母樹的樹蔭下休息,才剛悠悠轉醒,便見到一名有著一雙粉紅色雙眸,穿著一身淡粉色飄逸蕾絲連身裙,上頭還繫綁著深粉色緞帶的黑髮精靈手插著腰,滿臉怒氣沖沖的站在他身前,一副他犯了什麼天大的錯一樣。
黑髮精靈背後的光翼上還流轉著紅色的光芒,是火屬性的象徵,他瞥了一眼,然後毫無形象的伸懶腰。
「妳打不過我。」
「不、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那輕飄飄卻又篤定的回應,令莫兒頓時有種被看扁了的感覺,使她更加的生氣。
然後,她便見到黑髮少年的背後,突然探出了一對顯得比她大了一點、光芒耀眼且純淨無比的半透明藍色光翼。
「火能敵得過水嗎?」靈風感到好笑卻自豪的挺直背脊。
他突然想起眼前的精靈好像是塔克娜琳身邊的好友。其對塔克娜琳的執著與纏人的程度幾乎是永夜之境的大小精靈們都有目共睹的,此時找上門來倒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莫兒後退了半步,身體止不住的開始抖。她被靈風無意識流露出的王者氣質嚇得靈魂顫抖,戰意已然消失了一大半,然而嘴上卻依然好面子的繼續逞強:「還沒試過的事,我才不會輕易放棄呢!」
說完,她雙手迅速地畫出了個符文架構,飄浮於空中的符紋文字一一亮起了光芒,然而在此時,一柄外形貼近中國劍,刀身上繪有烈焰燃燒般紋路的黑色長劍突然凌空射了過來,直接便破壞掉了莫兒才剛成型的攻擊術式架構。
虛化符紋文劍……?是誰?靈風有些訝異的愣了下,然後抬頭一望。
只見半空中的塔克娜琳還保持著剛才甩出長劍的姿勢,黑色的瀏海因為她剛才的動作被甩得擋住了她的眼眸,但瀏海間隙中所透出的眸光中卻是真真切切的流露出了殺氣。
長年混跡在一群人類中,並非完全都是在玩樂,遇到的也不全然是好人,甚至有些修煉技術跟戰鬥技巧都是在人們的紛爭中磨練出來的她,怎麼可能只有普通的實力?
少女無聲無息的落了地,然後伸手用力拔出了深深插入地面上的黑劍,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般的,用著最平和的語氣開口:「傷害王族精靈,是死罪喔。」
她身後的冰藍色光翼綻放出鮮豔的藍色光芒,就如同此刻壓抑於心的激動情緒一般,她是個越有情緒波動,面上會越平靜的那類型。
大概也只有擁有「心靈之眼」的靈風,才能看出這樣的變化吧。
「我沒事。」他伸手扯了扯擋在他身前的少女的衣袖,「所以別生氣了。」
「……我哪有生氣?」少女轉過頭來,眼神依舊相當平靜。「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好可怕!
妳倒是先把自己身上的殺氣都收一收,再來講這句話!這氛圍讓靈風都覺得有點刺骨了,偏偏當事人還一臉無辜。
不過,他倒是有點意外塔克娜琳會因為他而對自己的多年好友翻臉,他有些同情的看向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莫兒。
「小塔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生氣好不好?」
看看,把人家嚇得都用上敬語了!
「我沒有生氣。」
「您先把刀放下再說這句話啊!」
手中的長劍頓時消散,塔克娜琳在少女的身前蹲下,這次嗓音中終於帶上了些許溫度。
「不要對我用敬語,我比妳還小耶。」
「小塔妳不知道妳生起氣來有多可怕!」少女頓時形象全無的嚎啕大哭起來,「越平靜越可怕!」
「有嗎?」她轉頭看向了靈風,看似爭取認同也像是在威脅,「有這回事嗎?」
「……沒有喔。」
「妳看,是妳太誇張了啦。」
莫兒悲憤的望著眼前一搭一唱的兩人,心中那股委屈充斥得滿滿的,她覺得自己的地位一下子下降了好多,她再也不是塔克娜琳「最好的」好朋友了!
想到這裡,她更加悲從中來,也哭得更大聲了。
「啊……妳哭得好像我把妳狠狠欺負了一樣。」
她頓時止住了哭聲,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塔克娜琳。
「『狠狠欺負』是什麼意思?」
靈風沒有體會到人類的文化,自然沒有意識到塔克娜琳剛才用了什麼虎狼之詞,但曾經聽說過的莫兒卻知道,所以她現在是震驚大過於驚嚇。
她的小塔怎麼可以學這種下流話!
「……下流!太下流了!」她悲憤的大叫。
「?」靈風看了看突然變臉的莫兒,又看了看聽完話臉突然變紅的塔克娜琳。
「……是想歪的妳不好!」
天知道她只是說得順口,可從來不帶半點色彩!
沒人告訴靈風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為兩邊都面紅耳赤的吵了起來,事後某雜毛精靈只表示:「女人真可怕」的感想。
從那天之後,塔克娜琳對待靈風的態度是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她是真心的想讓雙方成為好朋友的。而作為朋友她也無疑是最好的那種,不是嘴上說說,她是真的會去認真了解對方的喜好,會用心的經營雙方間的友誼,給予獨一份的特殊。
但也不全然都是對人好,不是一面的討好付出,感情上的維持若只有一方熱臉去貼冷屁股,這樣的情誼也不可能長久,又不是被虐狂。
其中當然也有靈風的縱容,一個本身就單純好玩,另一個好奇心重且愛冒險,兩個湊在一起簡直一拍即合。
靈風帶著塔克娜琳再次玩遍了整個永夜之境,沒想到以前幾乎玩膩的地方會因為身邊換了個人而變得不一樣,心境上的改變,大概也源自於身旁是誰吧。
以往一成不變的心態一旦經歷了變化,後續的影響跟習慣,可是很可怕的。
就像塔克娜琳因為數十年的外界之旅而被改變了心態一樣,靈風又何嘗不會因為塔克娜琳的陪伴,進而改變了些什麼?
於是,這天趁著靈風去學習的空檔,獨自一人在森林裡玩耍的塔克娜琳,便被另一名精靈族長老給找上了。
「長老大人好!」塔克娜琳連忙起身,姿勢端正的行了個大禮。
長老擺了擺手,示意少女不用這麼多禮,那雙年邁卻顯得銳利的目光彷彿能看透一切,那是經年累月下才能擁有的氣度。
「孩子,妳下次什麼時候還會去外面?」
塔克娜琳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以為的神不知鬼不覺,其實都是精靈長老們睜隻眼閉隻眼的放任罷了。
「我……大概過段時間吧。」
她有些猶豫的開口。實在是這段日子過得太充實快樂了,她居然一點也沒再動過要往外跑的念頭。
「別讓靈風大人也跟著出去了。」
「是……」
其實就算精靈長老不說,她也打算這麼做的。
她一個未成年的普通精靈擅自跑出去歷練還好,靈風可不一樣,就算再怎麼自由自在的,他也是這個族群的「王」。他首先得要成為族人們的榜樣,儘管他還只是個孩子。
違規跑出去這種事,是萬萬不能有的想法。
長老此番前來不僅僅是在勸誡自己,也是在提醒她要記得靈風的身份。
王族親民是一回事,並不代表她也能越了界。
靈風回來後,看到的便是一臉沮喪的抱著雙腿蹲在母樹邊上的塔克娜琳,任他怎麼想逗她開心、想引她注意,她也不為所動。
「琳琳妳怎麼了?」
此時的少年已經愈發褪去了以前還隱約存在著的稚氣,面龐更加立體帥氣的他變得更為俊美,儘管那頭凌亂的瀏海與捲捲的短髮將這美感破壞的只剩一半,卻依舊不能忽視他那挺拔修長的身材,他就像一頭能自在遊走於林木間的獵豹,可優雅的斂去自身危險的氣息,卻又不容小覷。
就算未來的她不能待在他的身邊,想必靈風也會一路順遂的成長為更加耀眼的存在吧。
不知道為什麼,光是想到不能一直陪伴的這點,她就覺得心臟很不舒服。
在靈風還沒回來之前,她近乎是回憶起了過往的種種。從口口聲聲的「不熟」,再到半天就改變的「決心」,從以前只能遠遠一瞥的關係,到後來近到幾乎無時無刻都能膩在一起的距離。
都說了習慣是僅用數十年就能改變的,更何況是形影不離了近百年,再冷情的心態,都會變得溫暖起來的。
精靈長老並不是單純在提醒她靈風的身份,更是拐彎抹角的讓她收斂起不該有的感情。
憧憬往往是戀情開始的入口,當時的她不以為意,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預言呢?
──愛情是想到時這裡……會痛……的感情。
她不禁聯想起當時黑髮少年摀著自己的左心口,悶悶不樂的模樣。
現在的她,很不巧的開始能感受到這是什麼意思,只不過這還沒開始卻像是已經失戀的情感,仍然讓她感到痛苦不已。
「……讓我一個人靜靜。」
她努力壓抑住想哭的心情,嗓音卻還是忍不住哽咽,她現在很不想看到靈風,更不可能真的哭給他看,只能試圖把他趕走。
靈風當然不會就這樣輕易的離開,在聽到少女隱約的啜泣聲時,他就打算不走了。
「我們是朋友耶,朋友在難過,我怎麼可能丟著不管啊。」他又好氣又好笑的在她背後坐下,然後直接靠上了少女的背。
「……那我們不要做朋友了。」
現在「朋友」這個詞,聽在她耳裡顯得無比諷刺。不管多好,他們終究只是「朋友」。
多麼讓人難受的一個關係啊……但是是塔克娜琳讓這樣純粹的關係變了質的。
「那就不做朋友一分鐘。」靈風很不以為意,甚至嘻嘻哈哈的起身繞到塔克娜琳的身前單膝跪下,捧起了她的臉。
「這一分鐘妳可以隨意對我出氣,然後等妳氣消了我們再做回朋友。」
哪、哪有人……這樣的啊……?
塔克娜琳茫然的盯著靈風嘴角上揚的臉龐,像是想隔著那片凌亂的瀏海,看清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
「……一分鐘?」
「對,要開始了嗎?」靈風被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耳尖甚至染上了一層可疑的緋紅。
若是此時的他沒有隔著瀏海與少女四目相對,想必就能察覺到她情感最波濤洶湧的一刻吧?
但是他沒有,此時的他也不會想到數百年後的未來,自己會試圖以各種方式,想方設法的甚至要動用「心靈之眼」,為的就是想得知眼前少女心底真實的想法。
那是塔克娜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靈風露出這種直白又張揚且充滿情感的眼神。
只可惜此時的他還沒意識到,也沒能多想,因為──
這是你允許的。塔克娜琳這麼想著,然後一把扯住了少年的衣領,直接湊過去用牙齒咬住了他上揚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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