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降臨的黑夜。

那天之後塔克娜琳也如她所說的經常過來拜訪，有時是陪老者簡單整理一些文件，有時則是陪他閒話家常，當然，靈風是全程跟在身邊的。

對此，大長老當然喜聞樂見，自然跟少女聊得就多了起來，比如說……關於他所知道的靈風大人的各種大小事情。

「──然後啊，投訴靈風大人的信件便如雪片般的湧入信箱，看都看不完呢！」

「啊？什麼啊！」

這天，靈風才剛踏入殿堂，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話。然後才與塔克娜琳帶笑的眼神對上視線，這讓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羞恥。

「怎麼好像都趁我不在時說我的壞話！」

「這是靈風大人您也知道的事。」

「大長老說的對，而且我也是從靈魂時期起就看到靈風大人整天在永夜之境橫衝直撞。」塔克娜琳隨即贊同的點點頭，全然不顧靈風已經變了的臉色。

「不、不要記得那種事啦！」

靈風像是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平時的形象在他人眼中會如何呈現，「妳該不會還在紀錄吧？」

他猛然想起了少女前陣子拿著本子打聽事情的模樣，後知後覺的才開始害臊。

而塔克娜琳見他一副慌張的模樣，不禁感到有趣的笑瞇起了眼，她朝少年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如果我說有的話呢？」

「既然是寫著關於我的事的，那我應該也有權利拿回來！」

「但這是我的東西，況且最一開始你也沒反對我，事到如今可容不得你反悔喔！」

靈風瞬間噎了一下，確實……他不僅沒反對，反而還因此感到開心與興奮，畢竟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的表示想了解他。但是不知為何，隨著少女愈漸得知關於自己的過往事蹟，他卻又感到彆扭了起來。

回憶起以往的自己，好像都是些調皮搗蛋的闖禍作為，這讓原本想維持帥氣形象的靈風，此時此刻都不禁覺得好像有些丟人了起來。

「……總、總之！現在開始不准記了！」

「我拒絕。」

那時的塔克娜琳也是個說白了不會看人臉色的人，就如同後來鏡湖長老所說的那樣。

所以當她拒絕的話語剛落，一向被寵著讓著長大的少年頓時也不高興了，他冷哼了一聲，轉身便飛出窗外。

「他怎麼了嗎？」

大長老看著少女還一臉不明所以的回頭問他靈風大人為什麼突然走了，頓時有點恨鐵不成鋼，他張口欲說些什麼，卻又還是沉默下來。

在靈風離開之後，少女也沒有想過要去找他，就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幫忙將書本整理好，分門別類的ㄧㄧ放到書架上，有的位置太高，她也乾脆張開翅膀蹬了下地面就順利放上去，時間好像過去很久，卻又好像沒有。待她想起少年好像一直沒有回來時，手邊的整理工作也告一段落了。

「……大長老，那我今天先離開了喔。」

大長老欲言又止的看著少女道別完便要離開，忍不住還是出聲喊住了她：「孩子，妳去母樹那邊看看靈風大人吧！」

他作為從小看著靈風長大的長輩，自然知道少年不開心時會往哪裡去，今天發生的事很明顯是他生氣了，雖然只是鬧彆扭，且實際上不關塔克娜琳的事，但是……「如果由妳去找他，靈風大人一定會很開心的。」

塔克娜琳困惑的頷首，步伐一轉便換了個方向。

也是因為當年這件事，她才隱約得知了靈風那些不為人知的隱蔽情感，只是當時的她，並沒有多加在意。

精靈母樹紫紅色的螢光樹幹在黑夜中靜靜地發著微光，四周開滿了螢光色澤的花朵，鳥兒振翅在空中飛翔，清脆明亮的鳥叫聲迴盪在這片山林之間，帶來一片祥和安穩的氛圍。

靈風正靠坐在樹蔭下，頭上的楓紅樹葉被風吹得撞擊出叮鈴鈴的美妙樂聲，搭配著鳥兒的歌唱，讓他的心逐漸沉靜下來。

但越是平靜，他就愈發明白自己對塔克娜琳太過無理取鬧了點。說句老實話，他自己也沒有跟精靈同輩相處來往的經驗，哪個看到他不是對他恭敬行禮，要不就是直接遠離，他過往的交流對象，大多是族裡的長老，歲數比他大了一倍以上，他一直以來任性慣了，所以當看見少女平靜無波的望著他時，更加襯得他像個孩子一樣。

於是他跑了，一路逃到了這裡，因為這裡是他下意識想到的安心地點，哪怕這裡有著他難過的記憶。

但是過了這麼久，卻沒有人來找他，一個也沒有。

靈風感到很難過，在曾經難過的地方待著更顯得難受了，他環抱著膝蓋，整個身體縮成一團。

他輕聲哼唱著一首歌，詞曲裡寄託著孤寂的感受與悲涼的情感，曲調淡淡的，帶著無邊的寂寞。他唱著哼著，直到一道女聲突然銜接上了他未盡的歌聲──

「──魔女大人？」

他下意識的停下歌聲，轉頭一看，一道人影正緩緩地往他的方向走來，精靈的夜視力一向很好，但他卻在那個瞬間因為身旁交錯的樹影與螢光，沒在第一時間認出來人的身份，直到對方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仰頭望著黑髮少女，她的一頭長髮被微風吹拂著，一雙黑灰色的眼眸一動也不眨的凝視著他，身上一身雪白色的及膝連身裙看上去顯得透明又似朦朧，彷彿一吹就散，她的雙手揹在後頭，一步又一步的從黑暗中，來到了少年的面前。

靈風沒來由的突然感到一陣慌張，也不知他方才下意識的呼喚有沒有被對方聽到，然而才剛想開口，塔克娜琳卻是先朝他說了聲「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道歉的意思是……不想跟他做朋友了嗎？她……生氣了嗎？

「我從小就被大家說是個沒有心的孩子。」

聞言，靈風不禁皺起眉，塔克娜琳卻是不等他有所反應，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不知道情感為何物，我也感覺不太出來所謂的喜怒哀樂，我只知道誰對我好、誰就是好人，這樣的人不會害我。

「我也從來不知道除了紀錄外還有沒有其他可以了解別人的方式，如果因此讓你感到不開心，希望你告訴我，讓我可以改善……」

「妳沒錯啊！明明是我的錯！」聽到這裡，靈風終於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由於少女低著頭，靈風看不見她是用什麼表情說出這些話來，他只是單純的對這些話感到無端的憤慨。「還有，妳才不是沒有心呢！到底是哪個混蛋說的啊？！」

「沒事，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怪人。」

「不要用那副無所謂的表情說這種話啊！這時候妳應該要生氣，要狠狠揍對方一拳！」

塔克娜琳抬起頭來，有些不確定的問：「……那樣感覺不太好吧？」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問題。」靈風唇角垮下，他朝少女伸出手掌，語氣很認真。「以後有我在，沒人敢欺負妳。」

她愣愣地搭上他的手，隨即便被緊緊握住。

時光飛逝，過往不曾留意的細節如今清晰的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其實當時的她在後方聽了許久靈風的歌聲，當然也有聽見那聲帶上些許欣喜與期盼的呼喚。

靈風一直都很溫柔，很開朗，很單純，這是她後來在沒有被要回去的本子裡寫下的評語，裏頭更寫了不少她的猜測與私心。

當時的她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孩子能讓這樣的少年傾心，甚至在上面留下了一堆猜測的女精靈的名字……一直到某天，他突然對她說了「喜歡」。

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溫柔相伴，靈風是塔克娜琳身邊最為熟悉的異性精靈，也是彼此互相磨合成長的好朋友，她又如何不會對這樣的少年動心呢？

「但是……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呢？」

為什麼呢？她所知道的愛情，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所以她才會認為少年對她的喜歡與她理解的不同，她一直糾結、掙扎著不敢去相信。

「只做朋友，不好嗎？」

回應她的只有沉默，她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靈風的一聲嘆息。

「……不好。」

她錯愕的抬起頭，卻是被靈風一把擁入了懷裏。

「不好，我不要！我只知道如果琳琳現在還是覺得我們應該回到朋友關係，我的心就會感到很難受！」

他沒有否認少女說的，卻也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對於自身背負的神騎契約，他自己也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沒有歷代精靈王記憶的他，自然無法得知那是怎樣沉重的枷鎖。

他只知道現在得好好抓緊眼前的人、事、物，儘管他可能無法許諾她未來。

光是掌心相貼便能感到充實，光是靠近相擁便能感到滿足，光是親吻接觸便能感到心悅，看著她時他總會忍不住想要微笑，碰觸她時他總會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更多。

原來他早在自己意識到的好早之前，就已經好喜歡、好喜歡她了。

「……不要推開我。」

少年的嗓音落入她的耳邊，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拋出一顆石頭，在她故作堅定的心中激起了一道道漣漪，她輕聲嘆息，一直垂放在身側的雙手緩緩向上，環抱住了少年的脊背。

靈風有些驚訝，隨即更加摟緊了她，唇角的笑弧壓都壓不住，直到少女無奈的又嘆了聲氣：「……好吧好吧，那放在知心好友上面好了。」

「……喂！怎麼還只是朋友而已？！」

他不可置信的將下巴從她的頸肩處移開，身體也往後拉開了一點距離，卻是對上少女笑得狡黠的神情。

「怎麼了？你不是答應我從朋友開始慢慢培養感情的嗎？」

「……妳！我剛才說了那麼多真情表白的話……！」

……難道真的一絲感動都沒有嗎？沒人教他怎麼追女孩子，他也只能憑藉感覺將自己所有想得到的一股腦傾吐而出，但怎麼感覺少女根本不為所動。

「剛才那是告白嗎？」塔克娜琳笑笑的看著他，「我聽其他人說表白時都會選在一個很浪漫的情況下，或是準備很盛大的儀式。」

「所以妳是希望我給妳一個浪漫又正式的告白嗎？」

見靈風敏銳地抓住了她話語中提及的重點，少女馬上便想改口再說些什麼，張口閉嘴了幾次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在少年沒緊抓著這個問題不放，只是又更進一步的提出了更多方案來──

「妳喜歡什麼樣的？給妳作一曲浪漫悠美的情歌？在精靈殿堂的中庭花園共舞？在山林之中奔跑嬉戲？還是在演習場一較高下？」

……最後那是什麼啦？塔克娜琳聽著聽著不免感到好笑了起來。但這些例子卻全都是永夜精靈在與喜歡的伴侶約會時會想做的事，也真的是有精靈是不打不相識的歡喜冤家般的相處模式，不過總覺得她與靈風之間並不需要刻意去參考他人，畢竟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我覺得，不用刻意去模仿他人的作法，依照我們的步調去走就好了。」

她伸出一隻手來與靈風的掌心相貼，少年比她大了點的手掌襯得她嬌小不已，兩人突然都安靜下來，靜靜地感受著掌心中傳來的溫度，直到靈風的指尖微動，手指穿過她指縫間扣緊了她的手掌，使她的視線從手上移開，看向了少年那張被凌亂髮絲覆蓋住半張臉的臉龐。

「塔克娜琳，我喜歡妳。」靈風情不自禁地開口。

這樣直白又簡單的告白直直的撞入塔克娜琳的心底，她慢慢紅了臉，心跳猛的加快，明明少年並沒有用力抓住她的意思，她卻莫名的無法動彈，慶幸的是他們並沒有完全的四目相對，否則她的眼神恐怕早已將她壓抑在心底的情感全部洩漏殆盡。

但那樣無措的眼神卻還是讓靈風隱約的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他不自覺屏住呼吸，身體緩緩湊上前，想要看清她眼底隱藏了什麼樣的情愫，卻讓回過神來的少女用另一隻手揉亂了自己額前的瀏海。

「……喂！妳幹什麼？」

可惡……明明還差一點！靈風不滿的抿起嘴角，隨後利用兩人還相牽著的那隻手，一把將人拉進懷裏，報復性的伸手把少女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琳琳很喜歡凌亂的頭髮嘛～？那就一起亂好了！」

「我、我才沒有！快住手！」

塔克娜琳在靈風的懷裏掙扎，奈何男女懸殊的力氣差距讓她完全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的讓自己的頭髮被揉成跟靈風同款的鳥窩頭……

「……啊啊啊啊啊！靈風這個大笨蛋！」